当前位置:首页 > 生活 > 正文

在凌晨四点街头,我看到了另一个上海

  • 生活
  • 2025-01-26 19:50:08
  • 20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真叫卢俊 (ID:zhenjiaolujun0426),作者:巧克丽丽,题图来自:作者拍摄

凌晨四点我们在干嘛?

物流司机在开车送货、环卫工人正准备出门工作、菜市场摊贩在进货 ……

这些都是城市的另一面,也是我们能想象到的。

对于大多数的我们而言,凌晨四点正是好睡的时候。

这也是为什么我同事发来这条视频的时候我看楞了。

她跟我说这是上海凌晨四点的零工市场,很难想象这是上海。

这群人是谁?他们又在做着什么?

带着好奇,我去了趟这里:上海最大的零工市场,新桥零工驿站。在距离上海市中心快 30 公里的松江新桥镇陈春公路上。

1 月 19 日那天我第一次去这里,虽然我在心里对现场已经有了预期,但下车的第一眼我永远忘不了。

在凌晨 4:35 分的街道,彻底破防。

陈春公路几乎每隔五十米就有处路灯。但凌晨四点还是深夜,所以路灯以外的地方还是显得异常寂静。

这条路向前走到 818 号,是这片寂静黑夜断开的地方。

图片中的昏暗光线里,大约站着几百号零工人群,他们身后是郊区经常能碰到的那种独栋民房。

面向的地方就是松江区新桥镇的零工驿站。

凌晨四点半,我在梦里都没见过这么多人,却在这个十字路口见到了。

当我走过人群,几乎被所有人注视。不仅因为我脸生,更因为这些都是我父辈,甚至祖辈那个年纪的人。

三十多岁的我显得和人群格格不入。

穿过人群,我听到最多的不是寒暄,而是咳嗽。

接近零度的气温里,父辈年纪的人更容易咯痰。这里的老人告诉我,新桥零工驿站开了将近三四年。

因为临近春节,这里的人少了很多。

平时这里都是以千人计的现场,在夏季高峰期,这里凌晨三点就可以站满三千人。

千人、凌晨三四点、腊月里的冷,这画面让人难以想象。

尤其当我看到,人群里还站着几位七八十岁老大爷,还有几位腿脚不便,走路一瘸一拐还在等一个零工机会的时候 …… 我在这个腊月寒冬里彻底破防。

车窗摇下来那一刻,也决定了今天有没有活儿。

人群里,大家热络地聊着:

" 昨天那活不错,280 元 / 天 "" 那个老板好几天都没来了,估计是回家过年了 "" 我这两天腿病又犯了所以没来 "……

但只要有车经过,所有人都会放慢说话,然后盯着车。

不管是面包车还是小轿车,甚至有时候,招工的人也是骑着电动车来的。

车停下来的时候会和人群简单聊两句:多少钱、做多久。谈拢上车,或者定好开工时间,待会回来接他们。

车里的人往往来自苗圃基地或者建筑工地,也是这一天零工们的 " 老板 "。

所以车窗摇下来的那一刻也决定了今天有没有活儿。

清晨 6 点前后,过来一辆银色面包车,车刚停稳就围过去不少人。

人群外的一位大爷因为腿脚不利索,没能挤进去,失去了一次工作机会。

活少人多是腊月里的常态。

我去的第一天是 1 月 19 日,待了将近 2 小时,这期间的工作机会不太多。

最多的苗圃类的工作也不过招了二十多人。

但 19 号这天的凌晨,街头至少站了两三百人。

这里零工经验丰富的大爷说,找到工作和找不到工作的差不多二八分,所以 " 淘汰 " 是这里的日常。

最先找到活儿的往往是五十出头的大爷大妈。

哪怕不得不选到都是六七十岁老人,也得选体格更大、身体更结实的那个。

而被选中的这 20% 也不见得赚得多。不管是苗圃还是建筑或者其他工作,180~280 元是这里的薪资波动范围。

这个工资在上海并不算高。

而且能在 30 天里做满 20 天的也是零工人群里的佼佼者。以 230 元 / 天的平均工资计算,如果每月找满 20 天的活儿,最终收入会在 4600 元左右。

在我采访过的 4~5 位零工里,他们的房租在 980~1600 元 / 月。4600 元的收入再除去房租 + 水电 + 日常吃食后,能攒下来的不算多。

即便如此不容易,他们有时候也会遇到工资拖欠的情况。

1 月 21 日,我第二次去往这里,有位河南六十多岁的大爷问我该怎么办。他跟我说,两个月前做的活儿到现在还没拿到钱。

我把仲裁机构的电话告诉他,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算了。也许是觉得电话麻烦,也许是担心以后别的工作机会。

而我也从这份忍耐里,看到了零工人群的弱势和无奈。

这是最底部的劳工市场。

我试图追溯零工市场背后更完整的画面,比如离开驿站后,他们下一站去了哪里。招工的地方多半是苗圃基地、建筑工地、物流仓储、饭店酒店 ……

于是零工工种也多半是种树栽苗、工地零工、物流零工、饭店保洁 ……

而这些工种往往是用工链条里的最底层。

以苗圃基地为例,零工驿站附近的苗圃基地经常会去招零工。

他们的下游在哪?可以去看招来的零工往哪送。

一类是这种路边绿化的施工现场:

2024 年年底招工工头手机里的零工栽树画面

另一类是开发商项目里的绿化工程,日常我们踩盘看到的这种绿化就来自零工。

1 月 21 日拍摄的包工头群聊里的苗圃零工负责的绿化铺设

这些苗圃基地没有自己的员工么?长期工肯定是有的,但遇到赶工期的时候就需要招零工。

但即便不赶工期,他们也更喜欢空出零工的岗位,因为零工的用工成本确实更低。

于是就有了这种用工链条,零工就是这链条里的最末端。

我同事 moon 学的是园林景观,以前她在项目上做得最多一件事,就是去城市周边的苗圃基地去 " 号苗 ",为项目找树。

而不管是在苗圃还是项目里,种树栽苗的都是五六十岁的零工:" 没有年轻人会做这个 "。

总之可以做各类工种的零工,也往往是这些工种里的最末端那环。

我在网上也搜索了所谓的零工市场,但跳出来的零工市场跟今天的零工市场还不是一回事。

那类似今天松江新桥这类零工驿站在上海还有多少?我没有找到相关统计数据,但可以确定两件事:

首先,松江新桥的零工驿站是上海规模最大的零工市场。除此之外,在浦东三林、嘉定、青浦都有这类零工市场。

我画了张简易地图:

不同规格的市场共同承载了这个城市最基层的用工需求。

而他们又为什么来到这里?

1 月 21 日,当我再次去零工驿站,这里的零工看我不再陌生。

而当我走进这群人,也感受到了更多细节,看到了更有温度的画面。

河南周口的一位看着只有五六十岁的大爷是最先找我攀谈的人。他不仅年龄相对年轻,还有瓦工技术傍身,属于零工市场佼佼者。

他常年在外务工,每年春天把河南老家庄稼种好就出门。

今年他已经去过北京和厦门两个城市,在厦门主要做市政道路贴砖的活儿,每天能有四五百元的收入。

但他今年满了 60 岁,这活就干不了。工地上超过 60 周岁就没人用了,于是辗转来到上海这里的零工市场。

来自河南洛阳的大娘今年五十多岁。大儿子在老家务工,大孙子有人帮带。

小儿子到现在还没结婚,所以大娘也没有帮带孙子的任务,于是跟随家人出来务工。

丈夫最近找到了电焊工类的技术活、小儿子自己在带装修队。

大娘因为文化程度有限,也没有一技之长,只能进入零工市场。

还有位来自安徽芜湖的大伯让我印象深刻。戴着白色安全帽的他,四点不到就骑着电动车从闵行莘庄骑到松江新桥。

他很自豪地跟我说他和儿子儿媳住一起,儿子早在十多年前就在上海定居了。

他自己日常在家附近农贸市场做保洁。因为做一休一,所以他每隔一天就会来零工市场找活。

对他来说有事做、能赚点钱贴补家用就是他最大的价值。

让我有点心酸的是位东北大爷,他来自吉林,而这也成了他口中不回家的理由,他说老家太远。但我想,他过年不回家更多是出于经济原因。

而且哪怕不回去,他在这的工作机会也并不多,年龄偏大、体格瘦小的他并不能常常拿到工作机会。

在这里你会发现,各色各样的零工人群,背后其实有着某种类似的底色。

60 多岁的务工人群、文化程度有限、无特定技术。

这个时候的他们还可以工作、也需要工作,但文化程度和技工水平相对缺乏,难以胜任一些长期工作,于是下沉到新桥这样的零工市场。

这才是零工市场背后更真实的底色。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,也突然有点泪目。

你会发现,这群人跟三十年前改革开放初期外出务工人群几乎是同一批人。

上世纪九零年代,只有二三十岁的他们加入外出打工潮,跟随着时代的沉浮,有了各自的人生起伏。

你说他们带着家庭的担子也好、带着这个时代的印记也好。总之最终,他们跟我们一道,成为这个时代下一代又一代的人。

最后我想放张图片,请允许我不打马赛克。这是我穿行零工市场时看到的一幕:

我想让各位看到他们脸上的沧桑,也看到这个时代下更为鲜活的个体。

今天的文字不是用来煽情,也不是用来诉苦,不管你从今天文字里看到什么,都请记得珍惜你现在的生活,然后好好工作和生活。

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真叫卢俊 (ID:zhenjiaolujun0426),作者:巧克丽丽

有话要说...